天博体育任静专栏|苴麻生蓬中

发布时间:2024-03-16 07:27:52    浏览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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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博体育任静专栏|苴麻生蓬中与其说想念一种农作物,倒不如说是想念我们馋嘴的童年。当我敲下标题时,童年的炒麻籽,咕噜噜滚动一缕醇香,撞开了记忆之门。那一片青纱帐似的麻子林,纠缠其间的蓬草,葱茏的绿、安静的绿,便一点点洇开,温暖了这个远离乡村的初冬。

  令我们舌尖惦记了多年的作物,叫麻子,学名苴麻,植株形似芝麻开花节节高,籽实宛如绿豆大小,灰褐色。诗经《豳风·七月》曰:“七月食瓜,八月断壶。九月叔苴,采荼薪樗,食我农夫。”苴,即麻子也。诗经里的时序是紧凑的,七月吃瓜,八月摘葫芦,九月收割麻子,采摘苦菜又砍柴,靠劳作养活的人最心安。“麦黄种麻,麻黄种麦,亦良候也。”祖父深谙农事,常在耳边叮咛,麻子自带香气,种进去数日内须常去驱雀,一不留神就被馋嘴的雀儿啄了籽种,长出青苗绿叶后才可放心;又说叶片满布就可以锄地了,等麻子长高再去锄,容易伤到麻枝。

  夏天的麻有一丈多高,碧绿苍翠,俨然青纱帐。绿叶像大大的手掌岔开了五指,叶边呈粗锯齿状;枝干像一棵繁茂的树,顶端生出一串串绿色的小花苞,盛开淡黄花,碎米粒大小,不抢眼,的花穗密密匝匝在风中摇曳多姿。夏季深处,麻籽灌浆饱满,大人们就督促孩子们提了柠条筐去捋麻叶喂猪。彼时,麻子林就成了孩子的天然乐园。小伙伴在山里打猪草打得乏味了,就到里面藏猫猫。我躲在青纱帐里,对于小伙伴的呼唤置若罔闻,轻嗅麻叶好闻的清香味,迷迷糊糊睡着了。有大胆的蚂蚁趁机爬到了鼻尖上;一阵风过,一朵黄花簌簌落下,仿佛一枚胸针别到了衣襟上。

  东坡诗云:“麻叶层层苘叶光,谁家煮茧一村香?隔篱娇语络丝娘。垂白杖藜抬醉眼,捋青捣麨软饥肠。问言豆叶几时黄。”田里的麻叶被夏雨润泽得碧绿如洗,煮茧的清香弥漫在村庄里。篱笆边传来缫丝女子悦耳的谈笑声,与嬉戏在麻子林里的我们一样无忧无虑,唯有拄着藜杖的老翁忧心豆类作物何时才能成熟。其实不用等很久,中秋前后麻叶就开始萎黄。此时,打猪草的孩子愈发喜欢往麻子林里凑,挑选沉甸甸的一枝,捏到手心里轻轻揉搓,麻子暗褐色的果实就滚动在温暖的手心里。拈起一颗含在嘴里,滋味醇厚,口舌生津。这段时间麻子更需格外关照,因为太香,风来啄一嘴,雀来啄一嘴,秋天的风和雀都知味,常常会循着香气聚拢不散,瞅人不注意下嘴猛啄一气。大人在地里扎了稻草人——披着蓝色或红色的旧衣衫,两条袖子随风摆动,恍若男人女人在地里不停地挥舞着手臂赶雀,倒真的把雀儿们给唬住了。

  秋分时节,成熟的麻子被收割回去,立在墙根下晾晒两天,便能开始打麻子了。麻籽好像顽童,在连枷拍打下欢蹦乱跳。母亲嫌连枷打得麻籽四溅,手举着麻枝轻轻敲打,灰褐色的籽实喜人地堆成一小堆。麻籽外壳薄脆,肉质香,可用于榨油,炒熟味道尤香。

  最忆童年偷吃炒麻籽的一个细节。母亲炒了麻籽要端到石碾子上去,我趁隙抓一把丢进嘴里,一咬嘎嘣脆,嘴巴很快被炒焦的麻子壳给染得花里胡哨。母亲望见我那副滑稽模样,忍俊不禁。后来才知麻籽要像嗑瓜子那样磕,抓一把装在兜兜里,一粒一粒丢进嘴里咂么,那种油气格生的清香味在村庄上空氤氲许久,那是乡村特有的味道,醇香而绵长。

  用麻子榨出来的麻油,我们叫清油。每年冬天,母亲都要出一次清油,清早就听到母亲在大铁锅里“刮擦、刮擦”炒麻籽。烧柴禾火头小,炒出来的麻籽味道尤香。那个忙碌的清晨,一缕阳光照射进来,柴禾味,麻籽香,将屋里的气味发酵得熏香醉人。当母亲端着簸箕到碾盘上碾压炒过的小麻子时,那绵长醇厚的香气足足香了大半个村庄。村里的猪狗鸡鸭贪婪地跟在母亲身后,围着磨道久久不肯离去。我给母亲打下手,在大铁锅里加满水烧开。母亲将碾压成饼状的麻籽放入大锅,小火慢熬,直至熬到油和水分离,然后用三角形刮子一层一层撇去上面漂浮的清亮亮油脂。最后,沉淀一个时辰,清冽的麻油即成。

  出清油那日,麻汤香气四溢,准有左邻右舍挑了水担来我家挑麻汤。舀进半锅麻汤,放上炒好的葱、姜、蒜,烧开下小米、干菜叶和旗花面,煮得黏稠喷香,那是我儿时吃过的最佳美味。母亲说:“麻汤饭姓张,越吃越香!”村里人端着大海碗聚在大槐树下,咂摸着麻汤饭的香味说俏皮话:“麻汤饭灌憨汉,三碗五碗不放碗!”出完油的麻渣,过滤一遍,取出积淀下来的一层细麻尘,掺入软糜子面蒸熟,搋成麻渣糕天博体育官方APP,蘸着葱油腌韭菜吃,软糯可口,滋味鲜美。孩子们快活地念着童谣:“麻渣糕,灶火里烧。人来了,不敢掏;人走了,烧焦了。”

  《齐民要术》记载:“沤欲清水,生熟合宜。浊水则麻黑;水少则麻脆;生则难剥;大烂则不任。”麻秆在清水里浸泡数日,再将皮剥下,即成麻,可制绳索。我家种麻子那年月,老外爷尚健在,他经常坐在灶间剥麻线。“嗤嗤”的剥麻声在寂静的夜空回荡,他的黑色对襟棉袄上落了一层灰褐色的麻纤。母亲忙着捻麻捻,挽起裤腿搓细麻绳,用来纳盖帘,给一家老小做鞋穿。一豆灯火明灭闪烁,嘶嘶的纳鞋底声常伴我们进入梦乡。穿着母亲做的虎头鞋、棉窝窝、补扣鞋、袢带鞋,合脚又舒服,真正体会了“逢雪暖,草履蹑云轻”的诗意。今夜,恍然又闻麻叶清香。小小的麻籽咕噜噜滚过似水流年,被我们弃置了多年的故园里,那蓬草中的麻子,与土地及阳光合成的温暖,系在一根根悠长的麻绳上、一双双结实的布鞋上……我们穿着母亲纳的千层底鞋,脚下仿佛踩着祥云,走过泱泱四季,终究是走不出那一缕麻线牵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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